“闻笛倚楼”中的诗意与哲思
——从“存在”的视角解读赵嘏《长安晚秋》
江苏省启东中学 曹传安
长安晚秋
赵嘏
云物凄清拂曙流,汉家宫阙动高秋。
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
紫艳半开篱菊静,红衣落尽渚莲愁。
鲈鱼正美不归去,空戴南冠学楚囚。
学习目标:
1.把握诗歌写景中凸显的“存在”内涵
2.理解“思乡”母题与“人的存在”的关系
学习重难点:对“长笛一声人倚楼”的深层解读。
一、导入
引入海德格尔“存在”概念。
你存在吗?你什么时候最能意识到自己存在?带着这两个问题,我们可以进入赵嘏的这首《长安晚秋》了。
我们先来一起朗读一下这首诗。
需要说明的是,第一句中的“凄凉”,还有个版本作“凄清”,“云物凄清拂曙流”,你们认为哪个好一些?(两个词从意思上讲区别不大,但从发音上来看,“凄清”比较好,“凄凉”发音时嘴要张开,音色洪亮,而“凄清”发音时嘴张得比较小,声音含混一点,比较符合这首诗整体上阴性的、低音部的、昏暗的基调)
二、整体感知(串讲大意)
拂晓的云雾之气在高空游动,
高耸的楼台宫殿隐约出没于云雾之中,似乎在晃动。
(“凄凉”还是“凄清”?二者在内容上意思差不多,也都能表现客观上秋意的清冷和主观上心境的凄凉。但从诗歌的声韵美上看,我选择“凄清”。大家试比较两者的发音,“凄凉”发音时嘴要张得很大,“凉”字音色响亮,而这首诗以及这一联,总体上是阴性的、低音部的、暗色调的,所以用发音低沉含混一点的“凄清”比较好。)
(“云物凄清拂曙流,汉家宫阙动高秋”,上句一个“流”,下句一个“动”,其实写出了一种含混不明的动荡不安,尤其是长安的宫殿在雾气中晃动,虽然从物理学上讲,这是一种相对运动,以流走的云物做参照物的话,宫殿确实像在动,但是从诗学上看,这恰恰是晚唐诗不自觉中透露出来的衰世气象。)
极目远眺,天边残星点点,一行大雁越过关塞往南飞去,
忽然不知何处传来悠扬的笛声,我顿觉一阵恍惚,只身倚靠在城楼的栏杆上。
城下不远处,艳丽的紫菊在萧瑟的秋意中开了一半,静吐芳华,
红色的莲花已经落尽花瓣,忧愁的独立于水渚之上。
秋风又起,我想起晋代了张季鹰,可惜就算鲈鱼莼菜羹再美味,我也回不了家。
只能像心念故乡的楚国囚徒钟仪那样,徒劳地滞留在长安城,作着这无根的流浪。
三、精讲点拨:
这首诗有八句话,那一句最精彩?
“长笛一声人倚楼”
赵嘏这首诗我很早就读过,当时也觉得这句最好,我跟你们一样荣幸,跟杜牧的观点一样。还读过赵嘏一首很有名的诗叫《江楼感旧》,也很好,一读就喜欢,发给你们的预习材料上有。大体上我们都有一种直觉,但凡好诗或好句子,它们都有特殊的气质,感觉它能红,能流传久远。但具体好在哪里,真不容易说出。我们今天就从一个特殊的角度,就是“存在”的角度,看看这首诗和这句诗究竟好在哪里。我们从诗中挑几个元素出来。
1.“楚囚”——身份
赵嘏与钟仪有何不同?有何相同?
不同:身份不同,钟仪是真正的囚徒。
相同:都处于身心不自由的状态。
“囚徒”身份决定了“被抛”
流浪不仅是出于天性,也出于命运。是命运把人抛到了路上——形而上一点说。
——曹文轩《前方》
被抛的状态:自我拘囚、不由自主、泯然众人、意义缺失、浑浑噩噩的生存状态,用梁实秋的话说,在现实的泥溷中打转,“活着”但不存在
2.“闻笛”——契机
播放《肖申克的救赎》片段
(肖申克监狱里的都是真正的囚犯,他们没有身份,只有编号,他们是被体系化得最彻底的一群人,我还得里面有一个老头子是图书管理员,他后来出狱了,由于承受不了自由,在自由世界中找不到自己,居然自杀了。但他们在听到《费加罗的婚礼》时,神情专注、悠然神思,所有的人都目视声音传来的方向,安迪在这片刻间让他们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
声音(音乐)的魅惑力,使人超然远引,从当下糟糕的处境以及现实种种功利计较纠缠的泥淖中超拔出来,生发对某种具有永恒普遍性价值的追求,比如自由,比如道德、幸福,比如追求身心的安顿——思乡。
3.“倚楼”——存在
讨论:《唐诗鉴赏辞典》上说“倚楼人”就是吹笛人,是诗人的目中所见,还有一种看法,诗人自己就是倚楼人,你认为哪一种看法更合理?
后者。如果倚楼人是别人,是诗人目中所见之人,那他就成了一个被观察描写的对象,被远远的观看者,只能引起飘渺的情思,不易引起读者共鸣。而将其理解为诗人自己,则诗人的主观体验非常强烈,人的主体存在更容易凸显,主体生命会更本真地呈现,读者亦能感同身受。再者,倚楼之人是诗人,就说明诗人在楼上,身体不挨地、不着天,像悬着一样,更能凸显诗人在茫茫天地间的生存处境。
“存在”如何凸显?
要抓住一个“空”(提问),金圣叹在《贯华堂批唐才子诗》中评价此诗说:“通篇苦在一个‘空’字,可知?”金圣叹眼光毒辣,他的观点对我们启发很大。
“空”,一是紧承前句,被思乡之情缠绕,深感滞留长安的无谓,以及无法脱身的无奈。正如柳永在《八声甘州》里说的那样,“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呆在长安这是为什么呢?值不值得呢?这层意思还胶着于具体的事情上。
二是引申开来,不把“空”字仅仅当作一个作状语的形容词看,而把它单独拈出来,联系全诗,特别是联系前三句的写景,“空”字就成了理解诗人倚楼的存在况味的关键。“空”是人生空漠之感,这是人面对“无”(或者是绝对、未知、神秘)时产生的特定的形而上的感觉。不管是写空中的云气雾气,还是长安的宫殿,还是极目所见的天边的鸿雁,写这些意象都是为了倒逼出一个渺小的“倚楼人”出来。这种直面虚无的渺小的感觉“便是我意识到我自己存在的明证”。这就是存在感的凸显。存在感所成就的生命本真,其核心就在于“个别化”,即突出天地间存在的这一个“我”。
存在意涵:
人在直面虚无的情境中,感受到自己的无力,体会到自身的渺小,并产生一种回归无限和永恒的冲动。
(存在感是个体生命的本真呈现,伴随着强烈的情感,易于转化成诗情和哲思。同学们作文写的不理想,有时候真不是语言表达上的问题,而是你根本没有存在体验,找不到自己的存在)
如是,第三联的半开的菊花和花瓣几乎落尽的莲花,就不是单纯的写景,它们是诗人强烈的存在感觉、本真生命的对应物,它们既被赋予了人的情感状态,更是体现了诗人遗世独立的存在状态,这两句诗里分别隐藏了陶渊明和屈原。
德国浪漫派诗人诺瓦利斯有一句名言:“哲学是一种乡愁,是一种无论身在何处都想回家的冲动。”哲学是乡愁,诗歌更应该是乡愁,因为诗歌也是一种抚慰人心的柔软力量,具有治愈创伤、弥补损失、修补破碎的文化可塑力,能够将过去的、陌生的东西与现在的、亲和的东西融为一体。
海德格尔有个著名的命题:语言是存在的家园。他所说的“语言”就是指诗歌。诗歌是神秘的精灵,能使俗世的事务暂时抛开,让浮世的欢乐沉静下来。诗歌会引领人们回到往昔幸福的屋檐下,回到自然的怀抱中,回到家。所以,诗人总是在思乡,想家,貌似永远回不到那个念念不忘的家,但其实,他通过写诗来自我救赎,实现了回“家”的愿望。就像赵嘏,写了这首《长安晚秋》,虽然没回到那个现实中的故乡,却回到了精神的故乡。诗歌是存在的家园。诗歌的功能大矣,相当于说,诗歌不仅催促你回家,还帮你把别墅都造好了,等你回去住呢!赵嘏是幸运的,那个本真存在的家永远会跟随着他,因为他是一个诗人。
五、归纳小结
在平淡如水亦或恣睢忙碌的生活中,个体生命在某一时刻突然“存在”了,独自面对宇宙苍穹,体认虚无,自觉渺小,产生一种还归本源的“回家”的冲动。而诗歌和审美能抚慰憔悴沉沦于世的游子的灵魂,让他们精神回归家园,得到最好的安顿。
我今天给你们上了一节什么课呢?你们以为我在教一首诗歌吧,实际上我在展示一种哲思;你们以为我在教哲学吧,实际上我是在上写作课。我是多么希望同学们多在磨砺思辨性思维上下功夫,都对高深的思想抱有敬意。有心的同学如果对我今天所提到的存在主义啦、海德格尔啦等等做一些有益的搜集,做成议论性散文专属性素材的整理,那么,哪怕你只是弄懂一点点他们思想的皮毛,也会使你在今后的写作中受益不尽。相信我,没错的!
“童心随之而去”
——《送考》学案
【学习情境与任务】
从20世纪20年代起,文学家、教育家、美术家丰子恺以“缘缘堂”为总名的散文随笔和大量风俗漫画,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不能忽略的一页。他的作品内容大多关于儿童这是因为儿童世界是他所憧憬的没有虚伪残忍、没有名利势力的理想社会。成人社会所不具有的一切优秀品质,都可以在儿童世界中找到,童心是最纯洁的。他把“吾爱童子身,莲花不染尘”的诗句刻在自己的烟斗上。
我校为了激发学生的阅读兴趣,培养学生良好的阅读习惯,决定举办校园读书节。我班负责“丰子恺散文阅读”专题的推荐展板,请你为其中的《送考》一文写一份推荐语或在展板上为其配一幅插图。
【学习目标】
1.理清文章的叙事结构,通过人物形象的分析,体会人物的心理感受;
2.领会作者文中流露出的思想情感,体会作者的悲悯情怀,唤醒沉淀于心的美好的情感体验,用细腻易感的心灵感悟世界,坚守读书的初心;
3.写一份推荐语或配一幅插图。
【学习活动】
任务一:有诸内者必形诸外——走进人物内心
1. 文章围绕“一群孩子赶考”,以时间顺序聚焦了哪些镜头?
2. 请分别划出这几个镜头中描写孩子们神情举止的句子,仔细体味句中孩子的内心情感。
任务二:跨越时空的对话——为何“难以忘怀”
3.丰子恺先生为何记录孩子们这一心惊肉颤的赶考经历?
任务三:我手写我心——撰写推荐语或配一幅插图
【学习资源推荐】 丰子恺《缘缘堂随笔》《活着本来单纯》
陈星《丰子恺评传》
帕乌斯托夫斯基《金蔷薇》
里尔克《给青年诗人的十封信》
朱光潜《给青年的十二封信》
附:苏教版《现代散文选读》“难以忘怀的故事”专题第一篇:
送 考
丰子恺
今年的早秋,我送一群小学毕业生到杭州来投考。
这一群小学毕业生中,有我的女儿,和我的亲戚朋友家的儿女。送考的也还有好几个人,父母,亲戚,或先生。我名为送考,其实没有重要责任,因此我颇有闲散的心情,可以旁观他们的投考。
坐船出门的一天,乡间旱象已成。运河两岸,水车同体操队伍一般排列着,伊呀之声不绝于耳。村中农夫全体出席踏水,已种田而未全枯的当然要出席,已种田而已全枯的也要出席,根本没有种田的也要出席;有的车上,连老太婆,妇人,和十二三岁的孩子也出席。这不是平常的灌溉,这是人与自然奋斗!我在船窗中听了这种声音,看了这种情景,不胜感动。但那班投考的孩子们对此如同不闻不见,只管埋头在《升学指导》,《初中入学试题汇观》等书中。我喊他们:
“喂!抱佛脚没有用的!看这许多人工作!这是百年来未曾见过的状态,大家看!”但他们的眼向两岸看了一看就回到书上,依旧埋头在书中。后来却提出种种问题来考我:
“穿山甲欢喜什么东西的?”
“耶稣诞生时当中国什么朝代?”
“无烟火药是用什么东西制成的?”
“挪威的海岸线长多少英里?”
我全被他们难倒,一个问题都回答不出来。我装着内行的神气对他们说:“这种题目不会考的!”他们都笑起来,伸出一根手指点着我,说:“你考不出!你考不出!”我老羞并不成怒,笑着,倚在船窗上吸烟。后来听见他们里面有人在教我:“穿山甲喜欢吃蚂蚁的!……”我自管看那踏水的,不去听他们的话;他们也自管埋头在书中,不来睬我,直到舍舟登陆。
乘进火车里,他们又拿出书来看;到了旅馆里他们又拿出书来看;一直看到赴考的前晚。在旅馆里我们又遇到了几个朋友的儿女,大家同去投考。赴考这一天,我五点钟就被他们吵醒,也就起个早来送他们。许多童男童女各人携了文具,带了一肚皮“穿山甲欢喜吃蚂蚁”之类的知识,坐黄包车去赴考。有几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愁容满面地上车,好像被押赴刑场似的,看了真有些可怜。
到了晚快,许多孩子活泼地回来了。一进房间就凑作一堆讲话:那个题目难,这个题目易:你的答案不错,我的答案错,议论纷纷,沸反盈天。讲了半天,结果有的脸上表示满足,有的脸上表示失望。然而嘴上大家准备不取。男的孩子高声地叫:“我横竖不取的!”女的孩子恨恨地说:“我取了要死!”
他们每人投考的不止一个学校,有的考二校,有的考三校。大概省立的学校是大家共同投考的。其次,市立的,公立的,私立的,教会的,则各人各选。但在大多数的投考者和送考者的观念中,都把杭州的学校这样地排列着高下等第。明知自己知识不足,算术做不出;明知省立学校难考取,要十个人里头取一个,但宁愿多出一块钱的报名费和一张照片,去碰碰运气看。万一考得取,可以爬得高些。省立学校的“省”字仿佛对他们发散无限的香气,大家讲起了不胜欣羡的。
从考毕到发表的几天之内,投考者之间的空气非常沉闷。有几个女生简直是寝食不安,茶饭无心。他们的胡思梦想在谈话之中反反复复地吐露出来:考得得意的人,有时好像很有把握,在那里探听省立学校的制服的形式了;但有时听见人说“十个人里头取一个,成绩好的不一定统统取”,就忽然心灰意懒,去讨别个学校的招生简章了。考得不得意的人嘴上虽说,“取了要死”,但从她们屈指计算发表期的态度上,可以窥知她们并不绝望。世间不乏侥幸的例,万一取了,她们好比死而复生,岂不更欢喜么?然而有时她们忽然觉这太近于梦想,问过了“发表还有几天?”之后,立刻接上一句“不关我的事”。
我除了早晚听他们纷纷议论之外,白天统在外面跑,或者访友,或者觅画。省立学校录取案发表的一天,奇巧轮到我同去看榜。我觉得看榜这一刻工夫心绪太紧张了,不叫他们亲自去看;同时我也不愿意代他们去看;便想出一个调剂紧张的方法来:我同一班学生坐在学校附近一所茶店里了,教他们的先生一个人去看,看了回到茶店里来报告。然而这方法缓和得有限。在先生去了约一刻钟之后,大家眼巴巴地望他回来。有的人伸长了脖子向他的去处张望,有的人跨出门槛去等他。等了好久,那去处就变成了十目所视的地方,凡有来人必牵惹许多小眼睛的注意;其中穿夏布长衫的人尤加触目惊心,几乎可使他们立起身来。久待不来,那位先生竟无辜地成了他们的冤家对头。有的女学生背地里骂他“死掉了”,有的男学生料他被公共汽车碾死了。但他到底没有死,终于拖了一件夏布长衫,从那去处慢慢地踱回来。“回来了,回来了”,一声叫后,全体肃静,许多眼睛集中在他的嘴唇上,听候发落。这数秒间的空气的紧张,是我这支自来水笔所不能描写的啊!
“谁取的”,“谁不取”,——从先生的嘴唇上判决下来。他的每一句话好像一个霹雳,我几乎想包耳朵。受到这霹雳的人有的脸色惨白了,有的脸色通红了,有的茫然若失了,有的手足无措了,有的哭了,但没有笑的人。结果是不取的一半,取的一半。我抽了一口“大气,开始想法子来安慰哭的人,我胡乱造出些话来把学校骂了一顿,说它办得怎样不好,所以不取并不可惜。不期说过之后,哭的人果然笑了,而满足的人似乎有些怀疑了。我在心中暗笑,孩子们的心,原来是这么脆弱的啊!教他们吃这种霹雳,真是残酷!
以后各校录取案发表的时候,我有意回避,不愿尝那种紧张的滋味。但听说后来的缓和得多,一则因为那些学校被他们认为不好,取不取不足计较;二则小胆儿吓过几回,有些儿麻木了。不久,所有的学生都捞得了一个学校。于是找保人,缴学费,忙了几天。这时候在旅馆听到谈话都是“我们的学校长,我们的学校短”一类的话了。但这些“我们”之中,其亲切的程度有差别。大概考取省立学校的人所说的“我们”是亲切的,而且带些骄傲的。考不取省立学校而只得进他们所谓不好的学校的人的“我们”,大概说得不大亲切些。他们预备下半年再去考省立学校。
旱灾比我们来时更进步了,归乡水路不通,下火车后,须得步行三十里。考取学校的人,都鼓着勇气,跑回家去取行李。雇人挑了,星夜起程跑到火车站,乘车来杭入学。考取省立学校的人尤加起劲,跑路不嫌辛苦,置备入学用品也不惜金钱。似乎能够考得进去,便有无穷的后望,可以一辈子荣华富贵,吃用不尽似的。
1934年9月10日于西湖招贤寺